【類別:】 名人傳記 【篇名:】 玄奘法師傳02 第六卷~第十卷

玄奘法師傳02 第六卷~第十卷


第六卷

再往前行,便是有名的莫賀延磧,長八百多里,古時候叫做沙河,上無飛鳥,下無走獸,更看不見一點水草。奘師一個人孤伶伶地走在這無垠的沙漠裡,四週所見,除了黃沙,還是黃沙。奘師怎樣也見不到路的盡頭,從白天到晚上,從黑夜到黎明,一路上,奘師一直默念著觀世音菩薩聖號及《般若心經》。

當初奘師在成都的時候,遇到一個衣衫襤褸,長滿膿瘡、全身臭穢的病人,沒有人願意理他,奘師見了心生悲愍,就把他帶到寺裡,施與衣服並招待飲食。病者感奘師不舍救濟之恩,於是授予《般若心經》。因為經文簡短而意義深刻,所以時常誦習。

在沙漠裡,身邊遇見那些惡鬼等怪異現象,有時高聲稱念觀世音菩薩聖號,影像就應聲消失,有時還是無法排除,環繞在左右。這時只要念誦《般若心經》,一發出聲,這些怪異現象就銷聲匿跡。在危難關頭念誦《心經》祈求就能得到感應,這就是很好的例證。

好不容易走了一百多里路,可是奘師卻發現找不到野馬泉這個地方,心想可能弄錯方向迷了路,很是焦急。就在停下來喝水的時候,一個不小心竟然把水囊掉在沙地上,沒多久水囊裡的水就一滴也不剩地流光了。在無垠的沙漠中,沒有水喝怎麼活下去?

不得已,奘師打算掉頭回第四座烽火台,重新裝水再繼續西行,走了十多里時,突然念到自己發的誓願:「若不到天竺,決不東歸一步」,心想,我在做什麼?怎麼可以因為遇到一點挫折就走回頭路?寧可向西走而死,決不東歸而生!於是又振作起精神,掉轉馬頭,也不顧水囊裡沒水,就這樣一心念著觀音菩薩的聖號,繼續向西北行進了。

在沙漠中的奘師,不分晝夜孤單地前進著,環顧四週,沙海茫茫,了無生機。餓了就隨便吃些乾糧;累了,人馬就地躺下來休息。白天時狂風挾著沙礫席卷而來,使人眼睛張不開,連呼吸都困難;夜裡則滿天鬼火閃爍如繁星,魑魅魍魎,形狀恐怖,前後跟隨。因為稱念觀音聖號及《般若心經》,所以奘師心裡毫無畏懼。

可是沒有水喝畢竟不是人和馬所能忍受的,經過了五天四夜滴水未進,口乾舌燥的奘師,已是全身發燙,頭暈目眩,終於連人帶馬倒臥在沙層上,奄奄一息。這時的奘師仍一心稱念著觀世音菩薩,祈求道:「弟子天竺取經,既不為財利,也不求名譽,只為能求得無上正法,導利群生。求菩薩大慈大悲,尋聲救苦,消除災厄。」奘師就這樣至誠地不斷祈求著。

到了第五夜夜半,忽然起了一陣涼風,吹到身上,渾身感到涼快,心神頓覺一爽,模糊的雙眼,視線復明,連那匹老馬也都霍然站起。但也許真的是太累了,奘師竟然在這種情況下睡著了。在夢中,奘師見到一個身高好幾丈、傲然站立的巨人,威嚴叱喝他說:「為什麼不 打起精神繼續趕路,還躺在那裡做什麼?」奘師一下子被這夢給驚醒了,雖然身心已非常疲憊,但不敢再作停留,立刻動身上路。

月牙泉──沙漠中的生命之泉

大約走了十里路時,老馬突然轉過方向,另走一條路,奘師拉它不住,經過數里,忽然看見了青草數畝,那馬像發狂一樣,撒蹄狂奔,趕到草地上,忙不迭地一口一口吃草。離開草地不過十來步,又發現了一個水池,水泉甘冽,澄清如鏡。奘師喜出望外,下去就飲。正是天無絕人之路,人馬俱得更生。仔細看看水草,青翠鮮嫩,一定是菩薩悲愍群生,神通變化所成。

奘師在草原上安靜舒適地休息了一天,而後把皮囊裝滿水,再割一些青草,作為繼續前進的行資。經過兩天,終於走出大沙漠,抵達伊吾國境(新疆哈密)。

奘師進了伊吾城門,打聽到一所寺院,便到這寺裡投宿。寺裡有漢僧三人,其中有一位老和尚,一聽說奘師來到,高興地來不及穿袍結帶,光著腳出來迎接,一見面就抱著奘師痛哭起來,哽咽了半天,說不出話來,最後好不容易掙出一句話來道:「想不到今天,我還能夠再看見故鄉來的人!」奘師也因剛剛歷盡艱辛脫險,自然是無限傷感,不禁相對哭泣。

奘師西來求法的消息,是早在涼州就已傳遍西域各國了。所以他一到伊吾,玉佛寺就熱鬧起來了,各方道俗爭相參禮邀供,連伊吾王都親自前往拜見,並迎請奘師入宮受供。

第七卷

這時,高昌國(今新疆吐魯番)國王麴文泰,因早聽說法師西行的消息,已派了使者,先在伊吾探訪。這天,高昌使者正欲返國,恰巧遇上了法師,立刻飛馬回報國王。國王聽說後,馬上派遣使者通知伊吾王,請奘師前來;另外挑選了上等馬幾十匹,派遣重臣親自前往迎接法師。

奘師在伊吾停留了十多天,高昌國王的專使便到了。專使見了法師,便把國王慇勤禮請的意思告訴奘師。本來在奘師的行程計劃裡,打算從可汗浮圖經過,直接向西北前進,並沒有經過高昌國。但是現在高昌王這樣誠懇的邀請,在盛情難卻之下,只好改變行程,經由南磧進入高昌。前有高昌國的專使帶路,後有伊吾國的人馬送行,一路浩浩蕩蕩,經過六天,來到高昌邊界的白力城(今新疆吐魯番)。這時已是黃昏,奘師本想在城裡休息一晚,但迎請的大臣和專使卻懇求說: 「這裡離王城不遠,大王渴望見您心切,恨不得馬上就能拜見您,還請慈悲垂允,換馬前進。」奘師不忍拒絕,就放棄休息,連夜趕路,於三更時分來到王城。

高昌王一聽到奘師已到,下令大開城門,迎接奘師進城。奘師進了城門,只見高昌王城燈燭輝煌,照耀得就像白天一樣。侍從及宮女簇擁國王及王妃分成兩列,前後執燭迎接。高昌王恭敬地扶奘師下馬,坐上華貴精緻的轎子,在美妙的音樂聲中,進入皇宮後院的重閣,在寶帳中陞座,接受高昌王及文武百官的頂禮,其被禮遇的程度,超過了任何國賓。高昌王自稱弟子,虔敬地說:「弟子自從聽到奘師的尊名,就高興得廢寢忘食,日夜期待與您相見。又得知奘師今晚可以到達,所以特地與后妃等人通宵未睡,在此焚香讀經,恭候法駕。」高昌王這種恭敬虔誠的態度,讓奘師深受感動。不久,王妃與數十侍女,又一一前來禮拜。

這時,天已漸明,大家都有倦意,高昌王這才回宮就寢,只留下小黃門數名,侍候法師休息。第二天一早,法師尚未起身,高昌王卻已率領王妃等人前來請安。奘師起身相見,高昌王說道:「弟子心裡想著沙漠遙阻,磧路艱難,而法師單身匹馬,竟能獨來,真是奇跡!」說著,流淚稱讚不已。一會兒供上齋來,請奘師早餐。齋罷,高昌王親自起身帶路,請奘師進入王宮邊上一座道場,就在這裡安置奘師,並派人服侍。高昌國有一位彖法師,曾留學長安,曾知法相,高昌王請他前來與奘師相見;又有一位國統王法師,年紀已在八十以上,也請來和奘師作陪,並叫他勸奘師就在此地住下,不必再往西天取經,奘師不許。

過了十幾天,奘師便要辭行。高昌王道:「已叫國統師請問法師意見,不知意下如何?」奘師道:「蒙大王留住,實在十分感激;但與貧僧西來本意不合,所以不能遵命,還請原諒。」高昌王並不氣餒,繼續勸說:「弟子曾與先王同遊貴國,從隋帝經歷東西兩京(東京即洛陽,西京即長安),見過多少高僧,心未欣慕;但一聞法師之名,即身心歡喜,乃至手舞足蹈,故留法師止於此,盼能受弟子供養終身,令全國百姓皆皈依法師,並望師在此講授。僧徒雖少,也有數千,都使他們能夠作為法師的聽眾。還請法師察納微意,勿再以西遊為念。」

奘師聽完謝道:「大王的盛情厚意,貧僧愧不敢當。只是這次西行並不是為了供養,乃是因為我國經教缺乏,教義不詳,疑惑爭議很多,所以才有西行求經之舉,就如同善財童子為求真理,四處參訪一般,理應日日堅強才對,又怎能半途而廢?還願大王察納我的心志,收回王命。」

可是高昌王仍不死心,說道:「弟子仰慕法師,無論如何一定要留法師供養,蔥山可轉,此志難移,請相信弟子是一番愚誠,不要疑我不實。」奘師道: 「大王一番深心厚意,貧僧早已知道。但是玄奘西來,目的在於求法;現在法還未得,豈可中途而廢?希望大王原諒。況且大王積德修福,位為人主,不但蒼生仰恃,而且佛教依憑,理當助揚善舉,豈宜加以阻礙?」

高昌王道:「並不是弟子敢阻礙法師,只因為敝國沒有導師,所以要屈留法師,以引導眾生。」高昌王再三苦留,奘師只是不肯。高昌王最後作色大聲說道:「弟子一切已經安排好,法師豈有說去就去?我一定要相留,不然就送法師回國,請法師自己再好好考慮一下,還是相順為妙。」奘師回道:「玄奘西來,只為求法;如果在貴國受到阻礙,也只能留下我的尸骨,我的神識仍是留不住的。」說到這裡,聲音顫動起來,表現的意志十分堅決。


第八卷

高昌王還是不聽,令人更增加供養,每天進齋的時候,高昌王親自捧盤,慇勤勸食。奘師因被阻留,決定宣誓絕食,以感動高昌王。於是他終日端坐,滴水不進,這樣一連三天。到了第四天,高昌王見奘師氣息漸微,生命垂危,心中深生愧懼,只好屈服,向奘師稽首謝罪道:「弟子願意放法師西行,請早一點進齋。」奘師恐王有詐,要他指日為誓。高昌王說道:「如要宣誓,就請法師共至佛前,更進一步共結法緣如何?」奘師同意了,於是二人共入道場禮佛,並請出王母張太妃來作見證。

在佛前,高昌王滿心歡喜地立下誓言:一、願與法師結為兄弟。二、將來法師取經回國的時候,須留在高昌三年,接受供養。如果將來成佛,願自己能像波斯匿王及頻婆娑羅王,作法師之檀越護法。三、請法師繼續留在高昌一個月。這期間,一方面請為我們宣講《仁王般若經》,同時也為法師準備路上用的行裝。奘師一一答應後,方才進食。太妃也非常歡喜,發願生生世世都要作為法師的眷屬,跟隨法師。

隔了一天,高昌王大開道場,在空曠地方,張起一頂大帳,可坐三百多人,恭請奘師講經。自王太妃以下,國王和將相大臣等,都親自前來聽講。每一次開講以前,高昌王都親捧香爐,自來迎接引路;奘師將升法座時,高昌王又伏身跪下以背作磴,請奘師躡足而上。天天如此。

法會圓滿結束後,高昌王為奘師剃度了四個沙彌,叫他們一路同行,作為隨伴。同時置備法服三十套,因為西方寒冷,又造面具、手套、靴襪等,並送黃金一百兩,銀錢三萬,綾羅絹緞等五百匹,足夠法師路上來迴二十年之用。另給馬三十匹,挑夫二十五人,並遣殿中侍御史歡信護送奘師到突厥葉護可汗王廷。又寫信二十四封,給屈支等二十四國,每一封信,都附大綾一匹,作為信物。此外更拿綾絹五百匹,果味兩車,獻給葉護可汗,並附國書道:「玄奘法師是奴弟,今欲往婆羅門國求法,路過西方各國。願可汗憐師如憐奴,仍請敕以西諸國給鄔落馬(「鄔落馬」即古突厥語「驛馬」的譯音),遞送出境。」

奘師見高昌王如此慇勤,而且贈送甚厚,考慮又十分周到,心中感激,十分過意不去,寫信道謝道:

「奘聞,江海遐深,濟之者必憑舟楫;群生滯惑,導之者實假聖言。是以如來運一子之大悲,生茲穢土;鏡三明之慧日,朗此幽昏。慈雲蔭有頂之天,法雨潤三千之界,利安已訖,舍應歸真。遺教東流六百餘祀,騰、會振輝於吳洛,讖、什鐘美於秦涼,不墜玄風,咸匡勝業;但遠人來譯,音訓不同;去聖時遙,義類差舛。遂使雙林一味之旨,分成當現二常;大乘不二之宗,析為南北兩道。紛紜爭論,凡數百年;率土懷疑,莫有匠決。玄奘宿因有慶,早預緇門,負笈從師,年將二紀。名賢勝友,備悉諮詢;大小乘宗,略得披覽。未嘗不執卷躊躇,捧經侘傺,望給園而翹足,想鷲嶺而載懷;願一拜臨,啟申宿惑。然知寸管不可窺天,小蠡難為酌海;但不能棄此微誠,是以裝束取路,經塗荏苒,遂到伊吾。

伏惟大王,稟天地之淳和,資二儀之淑氣,垂衣作王,子育蒼生。東抵大國之風。西撫百戎之俗;樓蘭月氏之地,車師狼望之鄉,並被深仁,俱沾厚德;加以欽賢愛士,好善流慈,憂矜遠來,曲令引接。既而至止,渥惠逾深;賜以話言,闡揚法義;又蒙降結綈季之緣。敦獎友於之念;並遺書西域二十餘蕃,煦飾慇勤,令遞餞送;又愍西遊煢獨,雪路淒寒,爰下明敕,度沙彌四人,以為侍伴,法服綿帽,裘毯靴襪,五十餘事,及綾絹金銀錢等,令充二十年往還之資。伏對驚慚,不知啟處。決交河之水,比澤非多;舉蔥嶺之山,方恩豈重。懸度陵溪之險,不復為憂;天梯道樹之鄉,瞻禮非晚。儻蒙允遂,則誰之力焉?王之恩也。

然後,展謁眾師,稟承正法,歸還翻譯,廣布未聞。剪邪見之稠林,絕異端之穿鑿;補像化之遺闕,定玄門之指南;庶此微功,用答殊澤;又前塗既遠,不獲久停,明日辭違,預增淒斷;不任銘荷,謹啟謝聞。」

高昌王含淚讀完書信,說道:「法師既與弟子結為兄弟,則國家所有,即與法師共之,何必道謝?」

奘師出發的那天,高昌王與諸僧及大臣、百姓等,幾乎全都出城送行,高昌王抱住法師不禁慟哭,僧俗臣民也都被感動地哭起來,悲傷的離別之聲,振動了城外山谷。高昌王命諸妃及百姓等先行還城,自己則與諸大臣等又乘馬送行了數十里,才依依不舍地分手還城。

第九卷

離開高昌國,奘師繼續西行約百餘里,來到阿耆尼國境(今新疆焉耆)。

這裡有一名叫阿父師的名泉,在沙漠地帶的一座絕壁之上,崖高數丈,水自半崖而出,相傳曾有一段奇異的因緣。據說,以前曾有商侶數百人途經這裡時,水都用光了,一行人飢渴疲憊,不知道該怎麼辦。這時候,其中有一位僧人,什麼東西也沒帶,一路上都靠大家供養過活,可是他一點也不緊張。於是就有人建議說:「這位師父是學佛的出家人,所以我們一路供養他飲食,現在斷了飲水,我們都很著急,他卻一點也不憂慮,也該叫他想想辦法啊!」這說話的人,原本帶著責備的口吻,但沒想到這位僧人聽完,卻一口答應下來,並對大眾宣示說:「你們想要得到水,先要禮佛,接受三皈五戒,然後我再為你們登崖求水。」大家雖然半信半疑,但眼看別無他法,只得依從他的話,全體向空遙禮佛陀,接受了皈戒。

受戒完畢,僧人又教大眾,等他登上絕壁後,齊喚「阿父師為我下水!」眾人等到僧人登上砂崖以後,就依教而行。不久,果然水從半崖湧出,大家無不歡喜雀躍,趕緊將皮囊盛滿泉水。可是等了許久卻不見僧人下崖,於是大家都登崖觀看,才驚見僧已端坐入滅。大眾為此悲號不已,依照西域的禮法,在僧的坐處舉行火葬,並聚磚石為塔。這塔至今依舊存在,水亦從此不絕,給行旅往來的人,帶來許多便利。此泉水非常奇異,不論旅人多少,水始終用之不盡;若無旅人時,則僅冒出些許津液。從此,這裡就命名為阿父師泉。

奘師與眾人經過阿父師泉時,聽了這一段數百年前的求水因緣,無不感動異常,當晚就宿在泉旁,準備次日再出發西行,越過艱險的銀山。銀山又高又廣,到處都含有銀礦,西域各國都用銀錢,大多便是從這裡開採的。奘師一行翻過銀山,正向西行,忽然一聲鑼響,道旁擁出一群強盜,高叫著快留下財寶。奘師給了他們一部分財物,方得前進。這時天色已晚,奘師恐怕路上不太平,就在一河邊過夜。同來的有些胡商,搶先要到王城去做生意,幾十個人結伴,半夜裡私自出發。走不到十來里路就遇上強盜,財物被劫,幾十人都被殺死,無一得脫。第二天早晨,奘師一行前來經過,見道旁遺骸還在,血漬未乾,財產被搶一光,大家不勝傷嘆。又走了一程,漸漸望見王都,阿耆尼王和大臣們出城迎接,並請進城歇息。可是這國以前被高昌國寇擾過,兩國結了仇恨,所以不肯給馬。奘師停了一宿即行。

奘師從阿耆尼國西行,渡過一條大河(即開都河),一路都是平川原野,走了七百多里,進入屈支國(即龜茲)界(今新疆庫車)。將近王城,屈支國王率領群臣和高僧木叉毱多等來迎。此外僧眾數千人,都在城東門外張起浮幔,安奉佛像,作樂迎接。奘師到了王城,國王和眾僧前來慰勞,各在大幔就坐。有一個僧人,捧著鮮花一盤,來送給奘師。奘師捧了鮮花,到佛前散花禮拜後,便在木叉毱多旁邊坐下。過了一會,再去散花;散花罷,又獻葡萄漿。大眾進城,先簇擁奘師到初一寺,受花受漿;隨後又依次到了其它各寺,輪流獻花獻漿。這樣忙了一天,到天黑才完,大眾也才散去。

這裡也有高昌國人幾十人,在屈支國出家,別居一寺,在城東南角,他們聽說奘師從家鄉來,堅決請奘師前去住宿,法師就在那裡住了一夜。第二天屈支國王親自來請法師進宮,供養極為豐盛,席上設有葷菜,雖是三淨,但法師合掌不食,國王怪而問故,法師道:「這是漸教為接引眾生所開的方便,貧僧所學乃大乘佛法,不敢開葷。」國王遂叫撤下筵席,另供素齋。齋罷,法師辭別了國王,往城西北阿耆理兒寺,去拜會木叉毱多高僧。

這位木叉毱多,是西域的一位大法師,博聞強記,在當地的威信極高,屈支國王及百姓,都敬重他,號稱「獨步」。他曾遊學印度二十多年,讀遍了眾經,而最擅長聲明。他見奘師來拜,也只以普通的一位客人看待,不怎麼尊重他。他對奘師說道:「我們這裡《雜心》、《俱舍》、《毗婆沙》等應有盡有,足夠學習,我勸你不必西行,徒受辛苦。」奘師問道:「不知道這裡有《瑜伽論》麼?」木叉毱多道:「要問這邪書做什麼?真正佛門弟子,是不看這書的。」奘師起初本來還敬重他,及到聽見他說這是邪書,就視之如土,回答道:「《俱舍》、《婆沙》敝國也有,遺憾的是它理疏言淺,義不究竟,所以專程西行求經,要學大乘《瑜伽論》。這《瑜伽論》是當來下生佛彌勒菩薩所說,現在您說它是邪書,誹謗大乘經典,不怕墮入無間地獄麼?」木叉毱多道:「《婆沙》等論,你未必能解,怎麼說它理疏言淺?」奘師反問道:「法師都能解麼?」木叉毱多道:「我都能解。」奘師便引《俱舍論》初文來問,哪知一開頭他就答錯了。再進一步追問,木叉毱多馬上色變,說道:「你再問別的地方。」奘師再提出一條,木叉毱多也不記得,硬說論裡面並沒有這句話。當時王叔智月出家為僧,也懂得經論,剛好在旁邊,即出來證明《俱舍論》裡面確實有這句話,當場取出論本對證。木叉毱多生大慚愧,支吾說道:「年紀老了,記性不好。」又問其餘各部,木叉毱多也解釋不通。奘師見他已經理屈詞窮,不便再去追問,就起身告辭。

第十卷

這時冰山阻雪,道路未開,奘師一行,無法前進,在屈支國住了六十多天。這期間,奘師就到處走走看看,還去拜訪了木叉毱多老法師,木叉毱多法師不敢再像之前那樣妄自尊大,大模大樣地坐著說話,卻是恭恭敬敬地站著與法師對話,有時遠遠見法師走來,乾脆故意避開,並私下對人說道:「這個中國法師不容易酬對,他要是到印度去,那些年輕人恐怕沒有超過他的。」

到了奘師離開屈支國的時候,國王又送了他許多駝馬及力夫,並親率僧俗等至城外送行。奘師等人西行二日後,不幸於途中遭遇突厥盜賊二千餘騎。還好中間因盜賊因分贓不均而起內鬨,繼而自相鬥爭散離,他們才因此脫險,總算是有驚無險。又前行六百里,渡一小沙漠至跋祿迦國(舊稱姑墨,今新疆阿克蘇)。停留一宿,繼續向西北行三百里,更渡一沙漠,才至崚山。崚山(今天山山脈)在蔥嶺之北隅,山勢險峭,矗立雲霄,不見山頂,冰雪所聚,積而成崚,終年不解;仰望時,只見一片白皚皚的,看不到邊際。

山峰橫於路側者,或高百尺,或廣數丈,因此蹊徑崎嶇,攀登艱阻。又加上狂風暴雪,奘師等人雖然穿著重裘,仍不免渾身發抖。想要煮食或休息,也找不到乾燥的地方可以停留。因此吃飯時,就只好懸鍋而炊;晚上睡覺,也只能把毛氈鋪在冰上,將就些休息。就這樣經過了七天七夜,總算度過了崚山,到達熱海南岸。在這次艱難的過程中,凍死的徒侶、力夫,大約有十之三四,駝馬更多。

奘師一行下山後至一清池,又云熱海(今吉爾吉斯斯坦伊西克湖),因其接鄰崚山而不凍,故得此名。周圍一千四五百里,東西長而南北狹,煙波渺茫,一望無際,不待起風而洪波數丈。

奘師等人沿著海邊向西北行五百餘里,至西突厥,在素葉城(今托克馬克)巧遇葉護可汗正在此間行獵,可汗身著綠色綾袍,前額纏著一丈多長的素綢,兩端拖在背後。隨從的二百多位官員,也都穿著錦袍,拖著長長的髮辮,環繞在可汗的左右。此外還有許多兵士,穿著羊毛短襖,各拿著不同的武器,有的坐在馬上,有的跨在駱駝上,大小旗子隨風飄揚,真是威風凜凜。奘師取出了麴文泰的介紹信,去見葉護可汗。可汗見了麴文泰的信,知道奘師要去西竺求經,高興地說: 「我現在要到遠處狩獵,兩三天內就會回來,請法師先進城安歇。」隨即派了一位近身侍臣護送奘師回宮休息。

兩三天後可汗打獵回來,立刻派人引奘師入可汗所居的大帳,帳上裝飾金花,眩人眼目,大帳前面,列著兩行長筵,許多王公大臣,穿著錦袍,列坐兩旁;後面排列儀仗隊,威武整齊。奘師心中想道:突厥可汗雖是「穹廬之君」,也自尊貴非凡。奘師走近大帳三十餘步時,可汗出帳迎拜,並傳語慰問,延請入坐。這突厥國原本奉祀火神,為表對火神的尊敬,皆不設床桌,大家都是席地而坐。因為木頭為可燃之物,內含火種,故敬而不用。但為了對奘師表示敬重,仍為他準備了一張鐵床,再敷上舒適的墊子,請奘師陞座。

接著,可汗才引漢使和高昌王的專使進帳。高昌王的專使遞上國書,獻上信物,可汗一一過目,心中十分喜悅,傳旨陳酒作樂。可汗同一些大臣,自飲一種馬乳做成的酒,另以葡萄汁進奉奘師。席間互相酬酢,觥籌交錯,賓主盡歡。酒過三巡,可汗傳旨奏起樂來,雖是異國之樂,聽起來倒也鏗鏘悅耳。酒罷,更進餚饌,都是一些牛肉羊肉,堆滿桌上;突厥人也知道奘師食素,另進素齋,有餅飯、酥乳、石蜜、刺蜜、葡萄等,甚是豐盛。齋罷,更請飲葡萄汁,並請奘師說法。於是奘師就為他們開示五戒十善及波羅蜜多解脫之業,並勸勉他們愛惜物命。突厥人聽了,都舉手叩額,表示歡喜信受,並留奘師多住幾天。

過了數日,可汗傳下旨意,要留法師住下,並勸說道:「法師最好別去印度了,因為那邊的氣候炎熱,十月天氣還同此地五月一般,看法師這般容貌,如何去得,到那裡恐怕經不起太陽曬,一曬便要融化。而且那邊的人既黑又丑,粗野無禮,實在不適合法師前往。」奘師聽了之後,害怕又發生像高昌王那樣的事,馬上回答說:「我到印度,不是為別的,是為了追尋佛跡,訪求佛法,請可汗不必為我擔心。」可汗見奘師心意堅決,就不再多說,並特地為奘師找了一位精通漢語的少年,封為摩咄達官(翻譯官),叫他一路護送法師到迦畢試國;又送奘師綾羅法服一套,絹五十匹,和群臣親自送了十餘里,方才珍重道別回去。







《古今寺廟巡禮 恭製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