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的經典 : 心經新釋 聖嚴法師著
第一篇 心經禪解
一、前言
《心經》,通稱為《般若心經》,乃是整個大乘佛教的心要,也是大乘佛法中般若思想的中心,它也是《般若經》的中心。
據印順法師《心經講記》說︰「在六百卷的《般若經》裡,在〈學觀品〉有與本經幾乎完全相同的文句,不但不是觀自在菩薩所說,而是佛直接向舍利子所說的。」據先師東初老人的《般若心經思想史》說,在《大般若經》的第二會第二分〈觀照品〉第三分之一,以及其異譯《大品般若經》的〈習應品〉第三的一段,頗與《心經》類似。
《心經》的七種漢譯本︰
*《摩訶般若波羅蜜大明咒經》姚秦鳩摩羅什譯 *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唐玄奘譯 *《普遍智藏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唐摩竭提三藏法月譯 *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唐般若共利言等譯 *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 唐智慧輪譯 *《佛說聖佛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宋施護譯 *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(敦煌石室本)法成譯
以上七譯,現均收集於《大正新脩大藏經》第八冊。一般流行讀誦的是第二種玄奘所譯本,最簡明扼要,共二百六十字。《心經》的注釋書極多,在《卍續藏》所收者,達五十九種,現代的許多僧俗大德,也幾乎人人都能講《心經》,在《大正藏》第八冊中,也收有玄奘三藏親自教授的梵文《心經》的音譯。
《心經》是《大般若經》中的一小段,《大般若經》譯成中文的部分雖然和《心經》很像,但並不完全一樣。目前我們持誦的《心經》最後一段的咒,在《大般若經》中就沒有。《心經》是通攝大小三乘法的總綱,可以當作佛法概論來看。
佛經中教授修行的方法有三︰1.持戒,2.修定,3.修慧。持戒與修定須以般若智慧來指導。如果沒有智慧的指導,持戒就如同一般的好人、善人,不一定是學佛的人;而且修定的工夫和力量,也跟一般外道的修行沒有兩樣。行菩薩道的人沒有智慧,就不是菩薩,凡夫和菩薩之所以不同,就是在於智慧的有無。
佛法的精粹在於智慧,離開智慧講佛法,只是世間的知識和學問。釋迦牟尼佛成佛之後所說的法,都是由智慧產生的,而說法的目的,是希望聽聞佛法的人,能經由他所傳的修行方法得到智慧,只有得到智慧後,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與自在。所以佛法是從智慧產生,同時也能幫助人產生智慧,達到開悟的境界。因此《心經》就是智慧的經典。
以理解的態度和方法看佛經,得到的只是知識,不是無漏的智慧。研究佛經的學者及專家,可以把佛經講解的十分詳盡,但自己本身並不一定能夠從中得到無我無相的智慧。只有以體驗的態度來看佛經,無著的智慧才會自然的成長。
中國的禪宗以及後來傳入日本、韓國的禪宗,特別重視智慧,因此十分重視《心經》及《金剛經》。由於《金剛經》比較長,不易時時誦念;《心經》經文簡短,所以在中國、日本、韓國的叢林及修行道場,每日都會在不同的場合持誦。《心經》是禪修者的修行指導經典之一,不僅是用來理解的,因此我參以禪修的角度來為東初禪寺禪坐會的大眾解釋《心經》。
二、智慧度苦厄
般若波羅蜜多心經
「般若」梵文prajntildeā的意思是智慧,《六祖壇經》中說︰「即定即慧」。定是慧的體,慧是定的用。也就是說︰有定的時候一定有慧;有慧的時候一定有定,定是智慧的基礎,智慧是定的作用。定、慧同時產生,是禪宗的立場及觀點,定、慧產生以後,戒已在其中了;真正出現清淨智慧的人,也就是得道的人,一定不會犯戒的。
波羅蜜多是出離、超越、解脫的意思,就是離開煩惱和苦,也就是超越煩惱和苦。整句來說就是︰有智慧就能從煩惱及苦的此岸,到達沒有煩惱、永遠快樂、自由自在的彼岸。
大乘佛教中的六波羅蜜是︰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進、禪定、智慧,是以前五種的修行達到第六種智慧的目的。六波羅蜜又稱六度,「度」是超越苦及煩惱的意思。以佛的智慧作為修行的指導原則,才能超越苦及煩惱,達到解脫的目的。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,就是以簡短的經文,教導我們般若的重要性及其產生的方法和道理,所以稱之為《心經》。
觀自在菩薩
菩薩
菩薩是發了菩提心,以慈悲廣度眾生的人。菩薩不自私、不為自己考慮;廣度眾生是為了成就佛道,並且感謝眾生而不求回報;鼓勵眾生努力行善,自己也參與其中,才是真正的菩薩。
一個禪的修行者必須先發菩提心,修行是為了使眾生得到利益。這最初、最早所發的菩提心,叫作初發心,發了此心,就希望永不退轉,一旦有了退心,也要再回到初發心。如果一個修行人沒有發菩提心,修行不會得力,容易著魔,對其身心都有損害。所以在修行的過程中,我們強調要放下自己的自私心、追求心、逃避心,以及期待心,才會真正得到修道的利益。
菩薩要斷煩惱,增長智慧,不能僅靠打坐,要努力廣度眾生,智慧的增長才踏實。僅靠打坐,僅以禪定的力量產生的智慧,在遇到複雜的人際關係時,便產生不了應對的力量。唯有以實際的磨鍊,面對各種善惡不同、形形色色的眾生,所得到的智慧才踏實而因應有方,這才是菩薩的智慧。所以菩薩於六波羅蜜中特別重視精進和智慧,精進才能斷自己的煩惱,產生了智慧,才能廣度眾生。
精進波羅蜜是以自利利他廣度眾生為第一,精進度眾生的方法有四︰1.已造的惡業趕快斷,2.未造的惡業永不造;3.未生的善業趕快生,4.已生的善業要增長。前兩點是使眾生離苦,因為造惡業會得苦果,後兩點是使眾生得福報及安樂。這四個方法加起來就是「慈悲」;悲心使眾生離苦,慈心使眾生快樂。悲能拔苦,慈能與樂,就是慈悲,沒有慈悲心不能稱之為菩薩。
自在
自在是不受影響,不考慮自己的得失、利害。
以菩提心修行,以慈悲心廣度眾生,就是自在。一個能自在的人一定有真正的智慧,如此才能到達解脫的彼岸。
許多人希望得到自在、得到解脫後再廣度眾生,這是不太正確的;只考慮自己本身的利益,反而不能得自在、解脫。唯有放下自身利益的考量,以慈悲心廣度眾生,才能得真正的自在解脫。
菩薩或大乘的修行人,做任何事都要乾淨俐落,不要拖泥帶水。受施時就坦然接受,以廣度眾生為回報。布施時就慨然布施,不求回報。不考慮自己的利益、損失,只是勇往直前的去做對眾生有益的事,如此就能得到自在的利益。
觀自在
觀世音菩薩的梵文Avalokitesvara,翻譯成中文叫觀世音或觀音。觀自在就是把觀音的法門修行成功了的功能。觀音菩薩先是以耳根聽外來的聲音;再向內聽,聽無聲之聲,達到六根互用、六根清淨,對其境界不產生執著,所以叫作觀自在。
任何修行的方法都叫觀,有對外觀及對內觀,也可直接觀空、觀無。此處的「行深般若波羅蜜多」是觀空、觀無、觀不動性。觀是要通過六根用心來觀。譬如,觀呼吸是我們的身體在呼吸,但是要用我們的心來觀;作不淨觀,觀的對象是皮囊身體,但還是要用心來觀。所以雖然是以六根加六塵作為觀的對象,但實際上一定是用六識的心在觀。也有用心觀心,像貓捉老鼠的修行方法,看看自己的妄念而不用六根六塵。沒有身體的人是無法修行的,在三界之內的眾生,只有人可以修行,雖有部分神道、天道、鬼道、畜生道的眾生能聽法,也能接受佛法,但因為六根不具足,力量用不上,所以不能修行,故說「人身難得」,應要好好珍惜。
修觀一定要用六識、六根、六塵。就是參禪、參公案、參話頭,也要用到六根。大菩薩沒有一定的身體,卻由於處處都是他的身體,也無一物是他的身體,所以能夠觀自在。
觀自在的意思有二︰一是對自己已度一切苦厄,已經修行成功了;二是無處在無處不在,無處不能顧到眾生。《心經》中所講的觀自在是第一種意思。
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
深般若
般若的本身就是智慧、清淨、遠離、明等的意思
初得無生法忍、初證無漏智慧的菩薩,已有般若,已能超越生死海,拔除惑智二障,這與世間哲學家所謂的智慧並不相同,故將菩薩的智慧叫深般若。哲學思想的世俗思辨是俗諦,不生不滅的第一義諦,即是深般若的勝義諦。
《般若經》中弟子問佛,般若的「深奧」是什麼意思?般若就是空,就是無相、無願、不生不滅。
「空」──由因緣所生的一切法,一定是畢竟空,從因緣觀來看,一切現象都是空的。因緣生,因緣滅;此生故彼生,此滅故彼滅。生起時是暫時的現象,在生起的當時就在轉變,而終歸於空無。從有到無,從無到有,本身就是假的,所以是空。空的意思就是假的,假的原因是因緣,而一切法皆是由因緣而生。從修行因緣觀所得到的結果就是空。
「無相」──《金剛經》及《六祖壇經》都提到無相。相是指心相及物相,這兩種現象都是由於人在執著、分別。執著就是有相,就會不自在,不執著就是無相,就是自在。《金剛經》及《六祖壇經》中都說無相,是雖然什麼都有,但不執著,就是無相。
「無願」──菩薩發願成佛,發願度眾生,發這無上菩提心就是「願」。一切佛之所以能成佛,一定是先發願。我們因為是凡夫,所以每日念〈四弘誓願〉及〈普賢菩薩十大願〉。得到了深般若就不用念了,因為動者恆動,靜者恆靜,不用發願,恆在願中行其本願。到了無願的境界才真正的自在;有願時,時時在念著要度眾生,已經度了眾生,心中還有自我存在。得神通的人能通行無阻,好似自在,但這是相對的自在,不是絕對的自在,只有已行深般若的菩薩,才得絕對的自在,沒有要度的眾生及有眾生可度的念頭。有願時自我還在,不管是客觀的、主觀的、自利的、利他的,只要有眾生可度,「我」一定是相對存在的。
自在的人,不等於不存在,諸佛菩薩不執著,得自在,雖然無願,但是有智慧,當智慧對自己發生作用時,就是得自在解脫的因;當智慧對眾生有幫助時,就變成幫助眾生得自在的力量。
凡夫觀空並不等於親證空性。小乘阿羅漢證空性,但僅空「人我」,而未空「法我」,能證人法二空,一定是大乘菩薩所見的不生不滅。
行
行就是用的意思,菩薩能成為菩薩,是因為有智慧,當智慧產生作用時就是行。
波羅蜜多
「波羅蜜多」的梵文是pāramitā,意思是度、到彼岸、度無極、事究竟、超越。
一個能自在的人,一定是有真正的般若,也就是智慧,如此才能達到自在、解脫的彼岸,就是度脫、就是超越、就是波羅蜜多的意思。
照見五蘊皆空
智慧不產生作用時,菩薩和眾生是一樣的;智慧產生作用時,對菩薩自己來講是斷除一切煩惱,對眾生來講是菩薩普度一切眾生。
智慧的產生分成四個層次︰聞、思、修、證。首先要聽聞佛法及修行的方法,以正知正見作為指導,確實修行才能證得五蘊皆空,產生智慧。
聞、思、修、證,也可以說成聞、修、思、證。思是修的一部分,思是指修觀行,是思惟的意思。不是思想的思。修行有散心修與專心修,專心修才叫作思惟。有修才能證,《楞嚴經》上認為思辨可以產生智慧。在印度及西藏佛教有一派學者就是主張以辯論的方法產生智慧,不一定要修禪定。我是以禪修的觀點來解釋聞、思、修、證。是以藏傳佛教的《菩提道次第廣論》及南傳佛教《清淨道論》為依據。
菩薩是以聞、思、修而證得五蘊皆空的境界,一切智顯現而得解脫;以根本智產生的力量,以無量法門幫助眾生,使眾生得解脫,這是道種智的功能;能盡知諸法自度度他,是一切種智。
五蘊
五蘊中的色,是物質的;受、想、行、識,是精神的。五蘊是構成我們世間每一個人的必要因素。
色──就是地、水、火、風,總稱四大。包括我們物質的身體及身體所處的環境。
受──感受的意思。
想──判斷。
行──判斷後如何處理。
由於受、想、行這三個心理活動,能推動我們的身體行為及言語行為。
識──以「受」、「想」、「行」的心理活動,操作物質的「色」身,以物質的「色」身和「受」、「想」、「行」的心理作用合一,就產生了第五蘊的「識」。
如果沒有識蘊只有前面四個蘊,就成了唯物論,識蘊是生命的主體,從過去生到這一生,從這一生到來生,都是靠它。而前四蘊的活動所產生的業力的結果就是識蘊。它是「去後來先做主翁」,投生時它先來,死亡時它最後走,然後到另外一生去投生,也是它先到。現代的植物人的色蘊及識蘊還在,只是喪失了受、想、行三蘊的功能。
大乘的菩薩、小乘的阿羅漢、一般的凡夫,各以不同的層次看五蘊。
*大乘的菩薩︰以如實空的立場看五蘊。對五蘊構成的我,不起執著,對個別的五蘊現象也不執著,所以可以不戀生死,也不怕活在生死中。既然不貪著五蘊也不厭惡五蘊,所以在生死中繼續度眾生,不必逃離生死。 *小乘的阿羅漢︰以分析空的立場看五蘊,由五蘊構成的我是空的,五蘊本身是法,其個別的五蘊並不空。所以也難從五蘊組合成的自我得到解脫,但是個別的五蘊法還在,我執消除而法執仍在,故非究竟。 * 一般的凡夫︰不論知不知道有五蘊,但是五蘊構成的我是在運作,而且事實上處處在對五蘊生起我的執著,所以不知五蘊皆空。
多數的凡夫,根本不知道五蘊組成的我是空的,即使在觀念上知道是空,事實上煩惱及執著還在,一般人在世界上,每日在貪、瞋、癡、慢、疑中生活,對身外的事物有要追求的、放棄的、喜愛的、厭惡的感覺。對自身也有驕傲、自卑、沒有安全感,這都是不知五蘊皆空,五蘊組合的自我也是空。如果能以小乘的慧眼來離我執,菩薩的法眼來離我法二執,便是般若的功能,菩薩的法眼便是般若。
凡夫也可以用五停心觀中的十八界分別觀及因緣觀,在《楞嚴經》中稱為二十五圓通法門,即是二十五種觀法,也都以五蘊的身心為基礎。若以五蘊配十八界,則色蘊中有四大,包括身體的六根、外在環境的六塵、心理現象的六識,加起來便是十八界。
因此,不論是《楞嚴經》二十五種圓通法門的菩薩禪觀,或是五停心的基礎禪觀,都不會與五蘊無我、五蘊皆空的禪修方法相違。
空
「空」的梵文śūnyatā是對「有」的否定,但又不同於虛無論的斷滅見。
空的意思,在原始佛教,便是從生滅現象的觀照而發明的。所謂此生故彼生︰煩惱起,生老病死生;此滅故彼滅︰煩惱滅,生老病死滅。有生有滅,生滅無常,便是空。
大乘中觀的空義,是依龍樹菩薩《中觀論》所持的見解為準,該論〈觀四諦品〉有二偈,相當重要。「以有空義故,一切法得成;若無空義者,一切則不成。」
這明言空義,能成就一切法,若無空義,一切法都不得成就。空是無礙無阻義,如果遇到任何阻力,便表示自心中尚未能實證空義,也未能以般若智慧來照見諸法似有而實空。什麼原因呢?則另有一偈云︰「眾因緣生法,我說即是無;亦為是假名,亦是中道義。」
此與原始佛教所說「此生故彼生,此滅故彼滅」的道理相同,凡是因緣合成的現象,自性皆是空的,不僅自性空,此空也是空。說諸法是有,是有的假名;離開有無二邊,即是中道,即是《般若經》所說的空義。
捨離有無二邊,也不執持中間,才是真正的中道實相的空義,空中無有相,也無無相,所以空義能成一切法,也能破一切執著相。
照見
「照」是觀察,「見」是體驗,以甚深的般若智慧,觀照體驗五蘊等一切諸法的自性皆空。以般若的角度來看世間現象,空與有是相反相成的,看似矛盾而實際統一,且又是超越的。
度一切苦厄
苦
「苦」的梵文duḥkha,是身心受到逼惱而感到不安的狀態。進一步則是有漏皆苦。
苦和厄不一樣,苦是痛苦、辛苦;厄是危險、災難。
苦和痛不一樣,有痛不一定苦,有苦不一定痛。苦主要是精神層面的。痛主要是生理的,若不願接受,會產生苦的感覺。貧窮的人,因為貧窮不是自己選擇的,心中不平衡會覺得苦,出家人比貧窮人還窮,由於是自己選擇的,所以甘之如飴。在同一個環境,相同的狀況中,由於各人心境與福報不一樣,感受的苦與不苦也不同。
在佛經中把苦分成三類︰
*生理的苦──生、老、病、死。生之苦我們都經驗過,但都不記得了。生之苦不僅僅是從娘胎出生之苦,也有生存之苦的意思。事實上生存的過程就是一種苦的感受,我們的身體每一分鐘都在變,細胞在生滅,生命也在變化。生了之後就開始老,如同由新變舊,生命結束以前的每一秒鐘,都是老的過程,有些年輕的生命也會死亡,從出生至死亡,天天都在老去。 *心理的苦──生、住、異、滅,是精神的苦。包括了求不得苦,愛別離苦,怨憎會苦。 *五蘊熾盛苦──生理及心理二種形成的生命過程,這一生到下一生,一生一生永遠在五蘊的生死中打滾,我們都不容易察覺五蘊是那麼熾盛的、永遠在生死中流轉。
前兩種生理及心理的苦都是從五蘊產生的,如果以深般若的無漏智來觀照五蘊皆空,就不會苦,也能超越一切苦,因為一切都和五蘊有關,有五蘊就會產生生理的苦及心理的苦。
厄
「厄」是困頓、糾纏、限制、拘束、遇邪、遭魔、受害等,故以災難稱厄運。
對凡夫來講,有厄一定有苦;對聖人來說,有厄不一定苦。在日常生活中所面臨的危險,有些是我們自己造成的,有些是自然環境及社會環境帶來的,例如天災、人禍、意外災難等等。
修行人在修行時一定要先把對於身體的執著放下,再放下心理的妄念,當心理及生理的自我都放下時,就是五蘊皆空,雖然還不能度一切苦厄,但是在這一刻就是在禪悅及法喜之中。證得五蘊皆空後,身體還在,由於智慧具足,對於一切的苦難及災難,都不會產生那是苦厄的感受了。
三、觀諸法皆空
舍利子,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受、想、行、識,亦復如是。
舍利子
是一個人的名字,也就是舍利弗(梵文řāriputra),是佛的十大弟子中智慧第一,《心經》是以舍利弗為聽眾代表而說的;如同《金剛經》是解空第一的須菩提為請法的代表而說的。
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
色是物質現象,包括地、水、火、風的四大類物質元素。人的肉體稱為色身。有顏色的紅黃藍白黑等,有形狀的長短方圓大小等,有粗大的物體如全宇宙的天體,有細微的物體如極微塵,有可用形象表現的物質,稱為有表色法,有無法用形象表示但是確實存在的能量,稱為無表色法。《心經》所講的色,主要是指人的身體。
空是對有而說,亦即是無的意思,但是空義更為廣大活潑。「色不異空」是說,一切物質現象,皆不離成、住、壞、空的四態;肉體的生命,不離生、老、病、死的四苦。臨時有而終歸空,從空而有還原為空,現象雖有而自性是空。「空不異色」是說,一切物質現象,雖然自性皆空,卻又不妨礙因緣而有。凡夫愛有而懼空,大菩薩們,見有不貪愛,見空不恐懼。因為有色不異空的無色,空的無色不異有色,當空則空,當有則有,平等自在,心無牽掛。
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
空不能離開五蘊,五蘊本身就是空。
色是物質現象,存在於空中,由於有空,色的物質現象,才能經常變化及變換它們的位置、形象、關係,所以感覺到有這麼許多東西存在。
這個世界的存在,沒有不變化及不移動的東西,我們人的色身,有生、老、病、死,會老化會消失。地球和地球外的太空,及星球彼此之間也有互動的關係,也是不斷的在老化,不是永遠獨立存在。因為有變化才曉得它的存在,這就是色,就是現象有而自性無。
當我們觀照五蘊皆空,如果知見不正,會使人變得消極,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,認為身體既是假的、空的,所以不必吃苦,讓它活活的餓死。對家庭不必盡義務,因為是虛幻的;對社會不必盡責任,因為人世間不是真實的存在。如此的話,便不能成就菩薩道了。因此禪修觀想第一步是觀一切空,第二步要運用假有的現象,使眾生能成就菩薩道,進而成佛。所以實證「色即是空」,能夠解脫苦惱,實證「空即是色」,能夠成就佛道。體悟了空以後,要以積極的行動度眾生。譬如佛像是假的,但我們利用假的佛像來作為修行的工具;色是假的,穿的衣服、吃的食物都是假的,但我們必須吃飯、穿衣滋養這假有的色身,如此才能運用色身作為修行菩薩道的工具。在體認到色即是空以後,一定要證悟空即是色,才能體會到空義的積極面。
空不能離開色,空不能離開現實的有。實相是空,因緣因果是有,否則就是虛無的頑空。開悟的人因為身體還在,和普通人一樣會講話、活動,所以念頭還在,但是自我心中的執著不存在,因緣要他動時他就動,在動時頭腦清清楚楚知道在做什麼。要空的是對於色法等的執著,色法等的現象仍是有的,不但身體是有,心理活動也有,這是真正的解脫者。《六祖壇經》中說的「無念」,常被誤解是沒有念頭、沒有思想,實際上是沒有自我執著的念頭,不是指頭腦中沒有反應活動;他的頭腦活動和凡夫的頭腦活動不一樣,凡夫的思想是以自我的感情和情緒連在一起,這是浮動不平衡的。如果有思想、有念頭,但沒有自我主觀的感情和自我立場的情緒,這就是空的意思。就好似鏡子本身不會動,當外面的景物動時,反映到鏡中,鏡面才有景象的活動。但是這個鏡面的影像和外在的景物動的完全一樣,沒有加入鏡子自己的主觀判斷、自我執著、感情成分,這就是「無念」的意思。
是諸法空相,不生不滅,不垢不淨,不增不減
不生不滅,不垢不淨,不增不減的六不三對,是表達心法及色法等諸法空相的。
不生不滅
一般人在認知上,瞭解一切現象都是有生有滅、有垢有淨、有增有減的。在感情上卻都希望可喜可愛的事物,最好能永遠有生、有淨、有增,而永遠沒有滅、沒有垢、不會減,這是愚癡凡夫的想法。有人生孩子,大家恭喜他,而當有親人過世時,即使活了很大的年紀,親朋好友還是會悲傷、痛苦。也有極少數人十分悲觀、極端消極,認為有生就有滅,看到了初生的嬰兒就說︰「好可憐!這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快要死的人。」看到花開了就說︰「唉!好沒有意思,過幾天花就要謝了!」遇到晴天並不開心,因為不久就要下雨了!見到妙齡少女,便想再過幾年她就要變老變醜了。這雖是事實,唯以如此負面的態度看待人生宇宙的現象,也是不健康的。
佛法在觀察任何一樣事物時,都要洞悉事物的本末因緣,雖然萬事萬物都會生滅消長,但在這個當下,也都有其存在的事實,不可把年輕人看成老年人,不可把活人看作死人,不可乘船時,船還未翻你卻先往水裡跳。
瞭解到有生就有死,有淨就有垢,有增就有減,就不會執著於一切的現象,而能認知到它現前的存在只是一個過程,所以失敗時不會太頹喪;成功時不會太興奮,只是盡自己的能力把當下每一件事做好。這就是不生不滅;生的成功,不可能永遠擁有它;滅的失敗,不可能永遠無起色。
生與滅是並存的,在生的時候就在滅。一棟新的房子完成時,就開始變舊,但是我們不會因為房子會變舊、損壞,就不蓋房子,因為在房子蓋好到損壞這段期間,可以好好的利用它。對於身體也是一樣,從出生就在趨向老、病、死的過程中,但在走向老、病、死的過程中,我們可以好好利用身體的生命,做有意義的事,所以現象雖是念念生、念念滅,過程還是有的。
在日常生活中,我們以眼睛所接觸到的一切事物來觀察生滅現象,會發現一切的現象都是在生滅的過程中進行,一切現象有生有滅,但此生滅的過程都是即有而空,也是即空而有,所以稱之為不生不滅。
不垢不淨
垢和淨,有主觀及客觀的立場,有人主觀的認為自己很乾淨,客觀的人看他覺得很髒;有人認為自己很髒,但客觀的人卻不認為,所以沒有一定的標準。當喜歡乃至希望佔有一個人時,心中要觀想︰我喜歡他什麼?他看起來很俊美很清淨。進一步想︰那是真的嗎?他的臉洗過後,第二天就髒了;漱過口,吃過飯就髒了;皮膚很乾淨,出了汗就髒了。也許什麼都乾淨,但他的排泄物一定是臭的,但也未必覺得討厭;等到死亡腐爛了時,還可愛嗎?但對於專食腐屍的動物而言,那又是可口的食物了。淨也沒有一定的客觀標準,說得清楚一些,一切法相的事物現象,本無垢淨之分。
不增不減
同一個人有時胖一點,有時瘦一點,有人胖一點很高興,覺得發福了,瘦了就很擔心,恐怕身體的那一部分出問題了。有的年輕女孩一胖就很擔心,恐怕自己快變成肥豬了。其實一個人只要健康就好,胖一點、瘦一點沒有什麼關係,中國歷史上燕瘦環肥,不都是很好嗎?常常有人一看到我就說︰「師父,你怎麼又瘦了。」我說︰「本來就瘦,老了更瘦,但是我雖已不可以再瘦,也許還會更瘦,畢竟是老了。」不過很多人,都希望我增加一些體重,我自己瘦慣了,倒是很少想到體重的問題。
增加、減少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?美國向蘇聯買了阿拉斯加,好似美國的版圖增加了,蘇聯的版圖減少了;蘇聯拿走了日本北方的幾個小島,蘇聯的版圖增加了,日本的版圖減少了;中國的外蒙古獨立,中國的版圖好似小了,但就整個地球來說並沒有增加或減少什麼。
就像紐約禪中心,目前有二棟房子,以後也許會變成三棟,等有一天我死了,即使承繼禪中心的年輕法師比我多活五十年,也創立了更大的禪中心,有一天他們也會死掉,我設在紐約的小小禪中心也許就消失了,房子也不會留住。對整個地球來說,房子不是我們的,也不是人家的,都是用地球上的物質資源建築起來的,地球上並沒有增加、減少什麼。每一個人死了,化成骨變成灰,回歸大自然,便成地、水、火、風,地球上並沒有因為死了一個人就增加了什麼或減少了什麼。當我們以超越時空的立場,來觀想一切東西,便會發現,雖有一切事物的生生滅滅,其實是不增不減的。
是故空中無色,無受、想、行、識,無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無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,無眼界,乃至無意識界
五蘊十八界
五蘊中的「色」是屬於物質部分,「受」、「想」、「行」、「識」屬於精神部分。《心經》先是綜合解釋身心,稱為五蘊,再把五蘊分開解釋︰色是物質部分,分作內、外兩大類,內部的叫六根,外部的叫六塵;精神部分總和四蘊為六識,六根六塵的身體及所處的環境,加上心及精神活動的六識,共是十八界。
《楞嚴經》中一共有二十五位大菩薩,每一位菩薩都代表著一種修行的法門,其中就有七大、六根、六塵、六識。這二十五個法門,修行任何一種法門都能得到解脫,都能修成大菩薩道。
由憍陳那的聲塵圓通開始,到觀音菩薩的耳根圓通為終。優波尼沙陀修色塵,阿那律陀修眼根,舍利弗修眼識;持地菩薩修地大,烏芻瑟摩修火大,月光童子修水大,琉璃光法王子修風大等,每一位菩薩都修不同的法門。根是裡面的,塵是與根相對的環境。也就是說,《楞嚴經》的二十五種法門之中,包含了十八界,觀任何一法門成功,就能開智慧得解脫,而實際上都是以觀五蘊皆空為基礎,舉例來說,用眼根、緣色塵,用眼識、了別根塵。一切的形色和顏色,都是因緣所生,它們的本身不能孤立存在,所以都是即有而空,也是即空而有。
事實上十八界的任何一界,都不是真的存在,就以色塵來說,當我們閉起眼睛時,色塵雖然存在,但是因為看不到任何東西,所以等於是不存在。又如盲人,只能用手觸摸東西的形狀、體積、質感,但是看不到顏色,故對盲人而言,顏色是空的。必須用眼根、緣色塵、生眼識,只要眼根不存在,色塵及眼識便是空的。只要色塵消失,眼根及眼識也無對象,便無眼根及眼識的作用,即等於空。
五蘊的受是從六根和六塵的接觸而使得六識產生受的作用,受了以後再進入想及行的部分。十八界中六識的「識」和五蘊之中受、想、行、識的「識」,並不一樣,六識的前五項,眼識、耳識、鼻識、舌識、身識,是屬於五蘊中受的部分。而五蘊中的想、行、識是屬於第六意識分別及執著的部分。
六根、六塵、六識的十八界,以上只例舉了眼根對色塵生眼識,舉一反三,餘可類推。一般來說,十八界的觀法,以修耳根及眼根比較容易。
不過,十八界的任何一界,都可以觀照成空,眼根、色塵、眼識,耳根、聲塵、耳識,鼻根、香塵、鼻識,舌根、味塵、舌識,身根、觸塵、身識,意根、法塵、意識,一共六組,分別則稱十八界。
十八界的第六組,比較不容易理解,「意根」在物質部分是因緣所生,是由父母所賦予的腦神經系統,本身是一個臨時性的東西;在精神部分是督責腦細胞來做記錄、回憶、推敲、聯想的工作。「法塵」是符號,林林總總的形象符號、語言符號、觀念符號等,使得意根產生記憶作用,使意識產生分別作用。離開了法塵,意根沒有作用,離開了意識,意根及法塵也沒有功能。所以從理論上來考察,從禪修中來觀照,意根、法塵、意識,本來沒有,將來也沒有。
法塵是從人類的認識心和記憶力而有,自古代的祖先起,不斷的以符號來分門別類認識世界,以記憶來累積經驗。符號本來沒有,是人類創造出來的,我們自幼經由社會、家庭、學校的教育,不斷的吸收各種符號,假設不知道有這些符號,法塵便是不存在的。譬如,中國及印度人都認為有龍及鳳凰,雖然我們從未見過真正的龍及鳳凰,但是書上常常出現,所以一提起龍,我們大家都知道龍的樣子,這就是共同語言符號的作用。事實上雖是沒有龍,因為符號中有龍,所以人的語言及圖書中都有龍的存在,可見符號只是法塵的代表,其本身並不就是任何東西。
我們從前五根見到前五塵,生起了前五識,那些東西本身是空的。法塵的符號,就是代表前五根、前五塵、前五識所產生的反應,既然這些東西本身是空的,符號也是虛設的,所以法塵也是空的。
意識分成二部分︰一是內在的分別作用,一是外來的種種影響;便是以內在的意識,通過意根,分別外在的法塵,產生思想,發為行動的作用。
從原始佛教的立場而言,第六意識除了認識的功能,也有執持自我的功能。第六意識本身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東西,它卻能把一生又一生的業力聚集在一起,然後連接到另一個時間段落去,接受業力的果報;接受業力果報的同時,又造另一些行為的業力,再延續到下一生去。因此就會形成有些時段進入天堂,有些時段地獄受苦,有些時段生在人間。由於每次每生造的業都不一樣,每次每生受報的同時,又造不同的業,所以第六識只有認識作用及造業受報作用,本身卻是空的。
觀十八界成功時,即可實際體驗到所受的種種果報是空的,所造的種種善業惡業也是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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